图3 罗马废墟（图片来自谷歌地球）

 

行走在罗马，游客对于市中心的大片废墟（图3）所产生的兴趣恐怕一点也不亚于那些宏伟的建筑和精美的雕刻。因为意大利将看似浪费的城市中心废墟发展成了一个城市地标。

意大利在进行文化遗产保护的过程中，不仅使得文化得以传承，同时，对于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发展也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途径。例如，文化旅游对于GDP具有直接贡献，可以带动文化遗产相关产业的促进和发展，可以显著提高城市地租。文物旅游已经成为意大利旅游与文化产业的最佳卖点，也是意大利国民收入的重要来源。

意大利在文物保护方面取得的成就，不仅令我国很多的学者对此不吝赞美之词，也得到了中国政府的认可。2006年11月13日，中意政府委员会联席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签署的备忘录提出基于意大利在历史城镇保护和更新中长期的经验，希望与中国建立城市质量研究、历史地段研究和城市遗产研究的交流合作。关于这些正面实例，相关文献已经很多，在此不再赘述。我想说的是此次在意大利看到的这些肯定和赞誉之外的一些不太合拍的事实。

很多文献描述了意大利人对于文物古迹的热爱。“目前，在意大利，保护遗产已成为一种民族自觉和时尚。例如在罗马，无论是干道旁，还是民居前后，都能看到古代留下的一段‘残墙’,半个‘门洞’；甚至在市中心的台伯河上一座桥梁的旁边, 还保存着废弃的‘桥墩’……这些尽管给人们带来了种种不便，但意大利人无怨无悔，对他们来讲，与得到妥善保护的文物古遗共处，是一种生活态度和文化品位。”“畅游在世界著名的威尼斯水城，老城区内，没有现代豪华的高楼林立，没有拥挤喧闹的车水马龙，只有若隐若现于河水与海水间的教堂穹顶，还有荡漾在水面上的叶叶扁舟。古老的房屋、小桥，斑驳的墙壁、小路，鳞次栉比的宫殿府邸，还有沐浴在温暖阳光与恬静氛围下的圣马可广场。”我想，意大利人对于文物古迹的热爱应该是确实存在的，否则不大可能解释意大利的遗产保护在全国范围内都做得很好。但是，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了。“出去旅游，总希望看到人家古色古香的东西，一回到家里，就希望修马路、造新房子。”抱着这种心态的意大利人着实不少。

无论中外，几个世纪之前的居住环境都不大能满足现代人对于舒适、便利的要求。对于一个非居住者来说，可能感旧怀古的情绪会超越一切，认为浓浓的历史氛围可以弥补生活的不便，因为那个不便毕竟只是一个想象的感受。也不否认有少数的居住者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显然数量可观的居住者在每天的不便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罗马古城每年都有上万人口外迁；高楼价、昂贵的房屋租金和庞大的游客数量，导致2017年威尼斯的本地人口已经减少至1951年的35%左右，而每天的游客数量基本和本地人口相近，甚至更多；而我在佛罗伦萨期间，听意大利同事介绍，佛罗伦萨城中心的本地人有条件的也都在陆续外迁，新进迁入的基本都是外国人。显然，1970年后，富有者，至少是中产阶级以上的阶层，渴望并能够住进历史中心区的结论是有些偏差的。

当人们有条件选择居住环境时，会综合考虑、权衡选择方方面面的因素：交通、生活、环境、医疗、服务等等。对于每个人或每户人来说，每项因素的权重不同，但是“为保存这些老城区，人们甘愿牺牲居住和出行上的便利”的人群比例确实是一个值得再确认的数字。起码就现状来说，这句话更像一句政治正确的道德准则。

将建筑和原有的生活方式一起保存下来，这个想法听起来不错，尤其是在国内快速城市化的过程中摧毁了大量的古旧建筑、人们因为社会生活环境巨变而无措和迷茫的情况下。当温饱得到解决后，我们对于生活环境开始有了诗意的情感追求，也因此，文化遗产保护在国内获得了越来越多的社会共识。但细究起来，这个理论应该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要知道，历史地段或历史中心的形成过程是人类生活选择性累积过程。生活状态或生活方式必然随着历史发展会有所变动，或大或小。一个简单的例子，在罗马termini火车站附近，很多的中国人租用了意大利人原本用来卖早餐、咖啡或日用品的小店，改做服装批发生意。也因此，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已经有了部分的改变，而且这种趋势还在蔓延。这使得有些当地人对中国商人颇有意见。这种改变的原因是经济驱动，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些中国商人并没有强买强卖。而即使那些抱怨的人，当他们身处其境时，估计选择也不出左右。毕竟一个店主原先一天从早到晚被拴在店里挣的钱还不如直接租出去然后悠哉生活挣得多！现状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变化着，什么样的手段或方式能阻止这种改变呢？当然意大利的这种变化不像中国的大拆大建那样外观上就足够醒目，速度也慢了很多。表面看起来，中国的这种变化是政府行为，而意大利则是个人选择，但其实也是个人在政府相关政策规定下的一种取舍。各种原因造成人员的流动、建筑功能的改变等等本身就是历史。政府、学者或者志愿者希望保留原来的生活方式、文化氛围和风尚习俗，重建或恢复邻社区活力的意愿是好的，但历史就是在不停向前运动的河流。过去该保留多少、又能保留多少？太执着于强调保留过去是不是也有负面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