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还有韩国文化财研究所专家一行5人前来探访,在现场日本专家的带领下,我们戴上头盔,进入了东塔施工现场。东塔落架、替换构件等步骤已经完成,正在进行重新安装,目前看到的是安装到第一层外檐的情景。塔心柱高耸,一层外檐的梁架、斗拱、平闇已装好,而檐椽、飞檐尚未铺设。
东塔在历代都有维修,但是部分构件都还是奈良时代遗留下来的。1300年以前的梁架、斗拱,如今大部分都保存完好。经树轮测年,得知大部分木材采伐在710—730年。斗拱等外部构件的颜料已经不存,这些外部构件同草架内部的构件一起,都展现出了原木的天然色彩。经历了千年的风雨,木头上都有了一层岁月的包浆,抚摸起来,十分润滑。
在这次落架维修中,不论构件之大小,每一件构件都有了自己的名牌。新替换构件,则有替换时间之标识,方便未来修理时确认。目前替换下来的木构件都存在临时库房,一件也不随意丢弃。替换下来的构件中,最珍贵的就是奈良时代的铜制塔刹,从窣堵波基座、九重相轮到四面水烟、龙车宝珠,一应俱全,体现了当时发达的工艺水平。由于1300年的风雨,铜制塔刹已经相当脆弱。这次大修后,准备用一个复制品替换上去。而塔刹原件将得到妥善保存,并进行科学分析。
日本现场施工人员的素质极高。当天天气炎热,室外气温34度,而工棚内没有空调,犹如巨大的蒸笼。但所有施工员全都穿着长衣长裤的卡其布制服,头戴安全帽,身挂工具,全神贯注地在操作,没有人注意我们的存在。
药师寺东塔的维修施工长达十年,在获取了大量有价值信息的同时,也训练了古建维修队伍,提高了文物保护水平。虽然我只目睹了其中2小时的施工操作,但是可以想见,这十年间的保护和调查,是进行得多么严谨和仔细。这种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正是我们对待文物应该所持的态度。
日本建筑考古遗址的保护和展示
笔者在日本期间,共访问建筑考古遗址数十处。如飞鸟时代的飞鸟板盖宫遗址、藤原宫遗址、川原寺遗址、山田寺遗址、飞鸟寺遗址、橘寺遗址、大官大寺遗址、本药师寺遗址、中宫寺遗址、野中寺遗址、西琳寺塔址等, 奈良时代的平城宫遗址、栗原寺遗址、东大寺两塔址、春日大社两塔址、元兴寺塔址、大安寺两塔址、山城国分寺遗址、鹿谷寺遗址等。
其中,只有正在发掘的建筑遗址,是需要特别许可才能进入的,如东大寺东塔址,每年有3个月左右的发掘期,笔者在发掘期内进入参观,就向奈良文化财研究所提交申请,才得以进入。
大部分的遗址,都已经在20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之间完成了发掘清理工作,建筑基址已经全部回填到了地面以下。但是为了在回填后还能在地表展现出遗址的面貌,日本文保工作人员做了大量的努力,将建筑遗址的夯土台基、石柱础等仿制出来,安置在原来遗址位置的一米到两米以上。这样,作为后来的访问者,就可以毫不费力地站在遗址的复制品上,体会遗址的位置、布局、尺度、功能等。而且由于建筑基址已经深埋于地下,地面上仿制台基和柱础等也做过防水等处理,并在各个位置配以详细的说明文字,所以整个遗址区,不需要一个人管理,当然也是免费开放的。如山田寺遗址,展露在地表的是塔、金堂、回廊等建筑的夯土台基,高出地表,十分清晰。川原寺遗址,则以水泥地面和石制柱础来展现塔、金堂、回廊的建筑布局和风貌,一目了然。藤原宫大极殿遗址,则是将鲜红的短柱立于草地之上,令人不由思慕当年皇宫大殿的壮丽辉煌。
少部分的建筑遗址,不仅在回填面之上仿制出了当时的建筑台基,更直接仿制了当时的建筑。如奈良平城宫大极殿,将气势恢宏的殿宇建在遗址之上,给参观者极大的震撼。当然这种复建,最重要的是处理好遗址和仿制建筑的位置关系,如果原位原建,仿制建筑的基址对于遗址的损害一定要达到最小程度。其次是仿制建筑的每一部分都需要做到有据可依,真实可靠,这需要古建筑学者全程参与和把关,否则就容易建成影视剧中的仿古建筑,反而会让观者产生误解。就笔者所知,目前日本在建筑考古遗址上建设仿制建筑的案例很少,只有奈良平城宫大极殿和朱雀门是这样处理的。
我国大部分的建筑考古遗址,多是在修路造房时发现,为了完成工程进度,不通知文物考古部门,擅自清除者有之。即使通知了文物考古部门,在抢救性发掘,并做考古记录以后,遗址的命运也十分多舛。最不济者,因工程建设需要,规划难以修改,则遗址只能被清除,这是不可挽回的,很多例子十分痛心,这里就不多提了。结果较好的,工程建设专门修改了规划,原本要盖楼的位置,改成了绿地、广场、公园等,但也不过就是将遗址全部回填,再也了无痕迹。如杭州的南宋太庙遗址成为了太庙广场,南宋恭圣仁烈皇后宅遗址成为了小区绿地。只有极少数建筑考古遗址,才做成了可走入地下开放参观的古遗址博物馆,如广州市中心的西汉南越王宫遗址博物馆、洛阳市中心的东周天子驾六遗址博物馆、杭州市中心的严官巷南宋御街遗址博物馆。但是这种保护和展示方式,需要大量资金来建设遗址博物馆,所以只有最珍贵的遗址才得到了这样的待遇。
通过参观日本数十处建筑考古遗址,我深刻认识到,古建筑遗址最好的保护和展示方式,应该是将其回填后,在地表原位仿造建筑台基作为展示之用。这种方式,不需要建设耗资巨大的遗址博物馆,甚至不需要日常管理人员。这样的遗址,不仅能让历史、考古爱好者,迅速把握古代建筑的风貌,产生思古之情绪,同时也能作为一处绿地公园,供游人漫步游赏。
我在日本奈良国立博物馆短短两月的交流,虽然经历有限,但是接触到的人物和事物,都让我印象深刻,记忆犹新。这些宝贵的经验和感悟,让我对未来的工作和研究领域,有了新的思考和启发。我也希望,自己获得的点滴感悟,能够对于参与相似工作和研究的同行有所启迪。最后,衷心感谢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的派遣,以及艺术专业与管理人才国际交流项目的资助,让我在人生中留下了一段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