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画院 杨铁男

鉴于笔者挂职的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是一个美国典型的非营利性艺术服务机构，其宗旨是为纽约州的各艺术门类的艺术家和新兴艺术团体在其创作生涯和职业发展的关键阶段提供支持和助力。因此我借此机会先来简单谈一下“非营利机构”的这个概念。非营利机构，它的英文为Nonprofit Organization，即NPO，在美国常常被称为第三部门（其他两个部门分别为政府部门，企业界私人部门），非营利机构非个人所有，它通常的服务对象也是社会大众或者某个特定社会人群，可涉及宗教、教育、慈善、社会事务、商业协会、研究机构、艺术体育等领域。它的数量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是5万左右，而仅仅在上世纪末，这个数字就已经翻了20倍，现在的数量更是超过100万，并在国际上遥遥领先。其中有规模大的大学高校之类，资产动辄上亿，也有规模小的，比如社区服务团体，全靠自愿者经营，总资产可能几千美元。

让笔者颇感惊奇的是，什么原因让美国非营利机构发展如此迅猛，这背后的机制是什么？为了穷尽其缘由，我通过查阅相关资料，结合个人的挂职经验，试着提供一些粗浅的分析和解答。

第一，美国的非营利机构享有各式各样的“特权”。当然，“特权”是个不严肃的说法，但方便理解，稍后我会做更具体的解释。首先，根据美国的法律IRS publication 557，非营利机构（NPO）享受完全的免税政策，也就是说，非营利机构接纳的来自社会各界的捐款，都是不需要缴纳任何所得税的。与此同时，它却又可以享受和一般营利机构一样的“有限责任保护”，这有效地保证了机构可以长久的生存下去；其次，向非营利机构捐款的捐赠主体本身也可以用捐赠款来抵税，这也使得社会上的法人或自然人愿意通过向非营利机构捐助的方式来抵税，或者享受相应的税率优惠，这实质上鼓励和促进了捐赠行为本身，捐赠主体不但可以合理避税，还可以在慈善界获得一定的影响力从而带来更高的社会声望，一举两得。由此，从捐赠方与受捐方双向保证了公益事业的积极性，极大地促进了非营利机构在美国全社会的发展。顺带说一下，非营利机构当然还会享受一些其他的社会优惠政策，比如低廉的邮资等等，只是相比这两项显得并不那么重要。

第二，非营利机构实际上可“营利”。很多人对非营利机构的印象就是顾名思义，他们是“非营利”的，这是法律规定的。其实不然，他们不但可以“营利”，并且还十分注重“营利”，只不过和商业企业（第二部门）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营利之目的并不是为了给股东分红（法律上也不允许给股东分红），而是为了可持续性的机构运作和项目拓展，从而为机构宗旨所面向的目标社群提供更优质的服务。另外插一句题外话，非营利机构的领导人虽然不能参与分红，但是可以给自己开出一份“体面”的工资。说回到非营利机构营利的问题，以我参与挂职的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为例，除了奖助学金Fellowship这一部分纯粹非营利项目之外，他们有诸如艺术家职业规划咨询、艺术家孵化器、在线资源等等收费服务可以为机构营利，除此之外，它们这些年一直积极拓展海外的业务，尤其是中国，除了提高国际影响力这一作用之外，其根本目的也是希望通过跟中国这样一个世界瞩目的新兴资本市场合作从而营利，以提高机构自身的运作水平。要知道，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办公室所处的DUMBO是纽约目前最炙手可热的板块，在这里运营一个非营利机构，光是房租压力就不可小觑。

第三，美国的非营利机构是相对独立的，不直接隶属于政府，因此有更加多元化的资金来源。首先，表面上看，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和国内的艺术基金很像，也是由政府牵头挂牌的，比如它是由“纽约州艺术委员会”（NYSCA）在1971年倡议成立的，这个牵头的“纽约州艺术委员会（NYSCA）”是一个政府部分（属于第一部门），隶属于纽约州政府，设立于上世纪60年代，由时任纽约州州长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主持，他曾经做过副总统，是著名的洛克菲勒家族成员。纽约州艺术委员会（NYSCA）每年通过发放州政府的财政拨款，以支持纽约州各类艺术组织的工作项目，比如，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的奖助学金（Fellowships）项目的绝大部分经费就来自于纽约州艺术委员会（NYSCA）。但是，机构用来运作和管理“奖助学金”项目仍然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这部分经费的来源则不再依赖纽约州艺术委员会（NYSCA），而是依靠包括来自纽约市文化事务处（New York City Department of Cultural Affairs）和其它一些私人基金会的定向捐助。有了这笔资金，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则再具体负责奖助学金（Fellowships）的实际运作，包括公开招募、评委聘任、奖项评定、奖金发放等。经过30年的项目运作，截至目前，Fellowships奖金已经发放逾2700万美元，超过4000名艺术家获奖。

虽然也常年接受着来自各种官方渠道的“拨款”，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却并不直接隶属于纽约州政府，后者对前者也没有直接领导权，它是一个独立机构，有独立的董事会和行政人员。说回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的资金来源多元化的问题，上文提到的奖助学金项目（fellowships）也仅仅是NYFA的核心项目之一，其他项目还包括有财政支持（ Fiscal Sponsorship)、 线上资源（Online Resources）和职业教育项目（NYFA Learning)——这其中又包括专家咨询（Doctor’s Hours)、职业发展研修班（Boot camps)、作品样本指导（Work sample reviews)、艺术机构孵化器（Arts Business incubator)、移民艺术家项目（Immigrant Artist program）等等。近年来，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不仅服务全美艺术家，还开始运作国际合作项目，如亚洲事务等。这些项目的资助并不依赖官方（例如NYSCA)，更多来自于不同的社会资金，并且每一个项目都有自己的资金组成方式。例如，移民艺术家IAP项目的资金来源包括德意志银行美洲基金（Deutsche Bank Americas Foundation)、鲁本基金会（Shelley and Donald Rubin Foundation）和联合电力（Con Edison）公司。联合电力更是冠名了IAP电子月刊。除社会捐助外，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还积极通过各种服务项目进行创收，如在全美最大的艺术信息分类平台 NYFA Classifieds 上刊登信息所收取的服务费等——这种多元的资金来源确保了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能健康的发展，不会因为项目主要资助人捐助经费的波动而影响机构正常运行。

如上所述，和中国的同类型非营利机构相比，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资金来源更加多元、丰富、长效。除此之外，另外一个比较显著的不同体现在机构的核心权力层，即董事会。它的董事会并非由政府任职人员担任，而是由社会各界人士组成。董事会成员的背景非常多元，从艺术家到商人再到社会人士，不一而足。但共同的是他们对于艺术的热爱和对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机构宗旨的认同。和一般公司董事会不同，他们都是自愿加入，并贡献私人时间来监管机构运作，不仅没有分红，还需要对机构进行财政上的支持和捐助。对他们而言，除了享受捐款抵税政策之外，更多的是成为董事会后带来的荣誉和影响力，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无形资产（对艺术的赤诚也是毋庸置疑的）。当然，即便美国非营利机构的独立性是自不待言的，但仍然要接受来自政府的严厉监管，根据联邦法律，非营利机构甚至不允许发表任何有政治倾向的言论。

总结：

简单总结一下，非营利机构自身“免税”和捐赠人用捐款“抵税”两条“特权”保证了非营利机构发展的物质基础，“不分红”前提下的“可营利”性保证了机构运营的可持续性，也减少了非营利机构工作人员的流动性；高度的独立行政权和董事会制度是非营利机构的“灵魂”。很多美国人相信，正是“非营利机构”（第三部分）守护了美国所谓的普世价值。加入非营利组织董事会或者成为其领导委员会成员所带来的荣誉感也是一个宝贵的无形资产，亦是驱动非营利组织发展的重要内驱力。以上三点共同作用、互为表里，共同促成了非营利机构在美国井喷式的繁荣发展。

煞尾前，顺带提一下非营利组织发展中的一些“阻力”和解决之道，比如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和大部分艺术类非营利组织一样，存在员工的起薪水平普遍偏低、每个员工负责多重事务或项目的情况一直存在，因此，他们会通过招募实习生（一般多为年轻的艺术从业者）来分担一部分的工作量，当然年轻的艺术从业者都很珍惜在纽约艺术基金会（NYFA）工作和实习的经验以及这个难得的平台给他们职业生涯带来的正面影响和加持。与社会公众的良性互动是NYFA的活力之源，亦是生存之道。